有人曾說過小說就是張愛玲的全部意義,也許是張愛玲小說的成就與矚目,讓她的電影作品進入不了評論家的眼眸。即使近年的學術張學研究者眾,飢餓的研究者從俯視、仰視、平視、側視等角度,去細讀、解讀、再讀、重讀張氏的小說、散文、書信、遺言等片言隻字,可電影研究依然是蔓徑荒草。總覺得電影是一種獨特的文化藝術,或多或少地貼近大眾與商業口味。也有論者認為,鍾愛西方電影的張愛玲只是順手借用荷里活的,便利地寫下一部部電影商品。
沒有學者的拘謹與高瞻的我,就以購票入場觀眾的角度,便記下這篇漫無目的張愛玲光影筆記。
張愛玲的電影大都在大矛盾下開展,在大矛盾下各個細節都變成衝突,而解決或大或小、接二連三的衝突,引領觀眾一環一環看下去。地域差異、爭風呷醋、婚姻博弈、後母原罪,這些都是順手拈來的矛盾命題,輕易地將觀眾套進電影故事中。與小說作品不同,張氏以誇張手法處理衝突,讓一切都帶有喜感,大矛盾、衝突、處理(隱瞞)、東窗事發、更大的衝突更深矛盾、處理......最後是開首已可篤定的上冰釋前嫌,成了張氏電影的曲式(也是荷里活電影的曲式)。這些都讓張氏的電影比小說來得平易近人,她的小說叫人感到孤獨,只有電影則讓人處身於群眾之中。張愛玲的小說只有小團圓式的悲劇,只有電影才容得下大團圓。
「南北一家親」充斥著地域差異下的生活細節,再以婚姻這個把陌生人轉化為親人的融合範例,將矛盾加以強化,每個一笑聲都來自親身體會的「真是如此」。
「南北喜相逢」以金錢與婚姻的關係作命題,適用範圍及至所有男女。說情節吸引,倒不如說是梁醒波的魅力非凡,連眉目都在演戲。當中摘蛋糕、男扮女裝的「笑位」,是當時的創作人太前衞,還是現在的創作人太不思進取。
看「小兒女」時總撇不清張愛玲影子,被後母討厭的少女張愛玲及成為後母的中年張愛玲。當中有後母「贏不過回憶」的無奈、父親「回憶不能讓我生活」的遺憾,以及兒女道聽途說的恐懼。小兒女之於父親是一種無形束縛,後母之於兒女則是一種實在的威脅。
「太太萬歲」的女人智慧,瞻前顧後、謹慎圓滑,卻讓女人越發脫離不了傳統父權。她一方面以小聰明應付問題,一方面卻因左瞞右騙而滋養了更多問題。
「不了情」是張愛玲慣用的宿命與諷刺,「不了」卻「了之」的感情。如果他們的情是「不了」的話,了結的便可能是他們的人生。可是,感情鋪陳略嫌不足,為甚麼他們的是不了情,而不是逢場作興?
「情場如戰場」中,愛情與戰爭的關係在張氏筆下屢見不鮮,以情弄人的花花公主,算是對花花公子的顛覆。可是女主角依然是附庸於男人之間,古時是玩物,戲中只升格成了人人追捧的珍寶。
「六月新娘」中的女主角,與張氏小說中的女結婚員如出一轍,可結局與命運卻大不相同,把一切在小說中的悲哀轉化成電影中的笑話。電影作出了一個現實的提問,報以電影名字中已說明的童話式答案:從此快快樂地生活下去。
跟小說一樣,相信張愛玲不會在意學者是否嚴謹分析她的電影佈局與手法,在意的只是觀眾的一顰一笑。張愛玲正站在放映機後,向戲院內的觀眾冷冷一笑--速食商品也罷,順手拈來也罷,一切也在她的掌握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