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9月13日星期六

何去何從

  京奧可說是在驚艷中開幕與閉幕,我這個臨危受命的編輯,也總算讓一本奧運主題月刊苟延殘喘地完成使命。用上「苟延殘喘」這個詞,無論對人還是對刊物來說,都帶點悲哀與侮蔑,但這卻是最坦誠不過的形容。走到這裡,各方急於為京奧作個總結,也是為月刊作總結的時候。一路走來,無論是悔不當初,無論是舉步為艱,無論是繞了多少個圈子,我們也的確付出的努力、花上了心血。

  百年奧運夢圓,全國上下頓時舒了口氣,也一下子失去了重心。在奧運期間,拼了命維持月刊的按時出版,如今便要正視迫在眉睫的存亡問題。儘管很多事情非我所願,但作為一本書的編輯,我們有責任為月刊發聲,它縱有不足的地方,我們也不能否定它的存在價值。

  可是在一片非難與問責聲中,誰願意去為一本為機構帶來沉重財政負擔的刊物去辯護?誰敢去為這本刊物構思將來?誰有勇氣說這本刊物還有將來?當一本刊物的編輯失去了信心,就是四面楚歌的時候。

  為甚麼刊物不是一種服務,為宣揚機構理念而存在?為甚麼辦刊物便是要順理成章地要為機構帶來收入?為甚麼刊物的創辦與生存,會如此的舉步為艱?辦一本刊物,看重的不是金錢,而是出版人的勇氣與眼界,主事者的胸襟與自信。若只以財政收支表來看刊物的成敗,我們根本就不該辦刊物,至少不該辦教育青年的讀物。

  刊物體現的內容與主題,脫離不了主事者與機構的理念與宗旨。我們不能要求潮流雜誌賠錢來教育青年,然而我們總能寄望以培養青年自居的機構,去花資源來推動青少年認識社會。

  創建與改革刊物不易,因背後要改變一群人固有想法,當你自己也來自己其中的一員時,這種改變便是難上加難得令人心寒。這種心寒,沒有別的能比顧城的《一代人》表現得更震憾與悲哀:「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,我卻用它尋找光明。」

  刊物該何去何從,還是要看機構何去何從。

2008年9月2日星期二

傳世《傳奇》

  「傳奇」,是張愛玲短篇小說集的名字,也是張愛玲自身的寫照。《傳奇》於1943年於上海發行,為張愛玲的首部短篇小說集。至今依然教不少人着了魔。有人說,六十年代以降的作家,都有着張愛玲的影子,由台灣的白先勇、上海的王安憶,到香港的王貽興,都受着它絲絲餘香的影響。

  《傳奇》1944年8月15日由上海雜誌社出版,同年9月25日再版,其中收集了《金鎖記》、《傾城之戀》、《茉莉香片》等十篇短篇小說。1946年11月由上海山河圖書公司出版增訂本,加收了五篇小說包括《留情》、《紅玫瑰與白玫瑰》等,是為《傳奇》定本。這本集子,是張愛玲的成名作,也是她的代表作。

  張愛玲善於寫愛情,但絕不止於寫愛情。她筆下的宿命主義,書中主角都只能「認命」,成與敗,就好像在於愛情是否美滿,成者如白流蘇,敗者如曹七巧。《沉香屑 第一爐香》與《沉香屑 第二爐香》就是典型的為愛情埋葬了一生,主角們都為了愛情,而活活坑殺了自己的一生。由於篇目眾多,下文只選取最有代表性的兩篇小說作介紹。

  《傾城之戀》可說是張愛玲最為膾炙人口的作品,至今依然有不少由此而衍生的藝術作品,如較早前由梁家輝及蘇玉華主演的《新傾城之戀》舞台劇、王貽興的短篇小說《無城有愛》。張愛玲以細膩老練的手法,剖析男女主角范柳原與白流蘇之間的心理角力。

  小說聚焦於范、白二人的愛情離合,他們都很功利,要不是及時來一場「太平洋戰爭」,白流蘇只有淪為范柳原的情婦,他們的關係也只能不了了之。他們真的如此真心相愛嗎?倒也不一定,他們都只憑一口「戰爭氣」夠他們過上十年八年,就如張愛玲自己評價一樣,「他們都只配如此」,他們都很俗氣。香港城的傾覆,成就了一個白流蘇,但同時炸斷了多少人的故事。張愛玲藉此表達出她背後的哲學思想──既華麗且蒼涼的宿命主義。

  相對白流蘇而言,《金鎖記》中曹七巧的命運更能表現出張愛玲的宿命主義,主角被命運、生活壓迫得扭曲、變態,最可怖的是這命運會一代代地繁衍。

  曹七巧被一個「金」字,活活坑殺了一生。本來是個「市場西施」,美麗的可人兒,卻被兄長賣了給白家患癆病的二少爺當媳婦;外家出身不好,讓七巧在婆家抬不起頭來;好不容易等到白老太去世,家裡人又「欺負」她孤兒寡婦;分了家,守着幾個錢過活,又怕三老爺、兒子的虎視眈眈;破壞女兒的戀情、引導兒子吃鴉片,為要把兒女好好留在身邊;老來回頭想想,最美麗的時光,也只不過是在市場裡與客人低級的調情。

  也許是出於商業考慮,台灣皇冠出版社在再版《傳奇》時,把它分成《傾城之戀》、《第一爐香》兩本小說集。然而,還是張愛玲原先的「傳奇」二字能代表集內的故事,就如在書扉上那畫龍點晴的隽語所說:「書名叫傳奇,目的是在傳奇裡面尋找普通人,在普通人裡尋找傳奇。」
清末的一本《紅樓夢》叫不少後世的文人着了魔,民國的一本《傳奇》則使得後來者「人人彷彿張愛玲」。

承教於《一生承教》


  依然記得,是小思的《承教小記》把我帶進蔚為奇觀的文學世界。現在,我亦以她的《一生承教》作為這個閱讀筆記的首篇,也是我個人閱讀經驗的里程碑。
  
  這本小書以《承教小記》作藍本,再作增刪,分成「承教小記」、「這樣日本」及「舊時衣冠」三輯。書名叫「一生承教」,可見小思對於先師教誨的身心承傳,便是她在書中寫到:「誰料得,火,已在燃燒中,由前薪傳到後薪到後一堆柴薪去,盡的只是軀體,火卻永無盡時--只要後繼有薪!」

  承教、師道,是小思散文中的主題,也是小思生命中委身的事業。由學生,成了老師;由中學生教到大學生;由來自電視的衝擊,再進而受到互聯網、電腦的衝擊。小思的教育生涯也由徬徨的不知所措,變成了誨人不倦的不惑。

  書中小思記述了一位位她的老師,同是中國的偉大學者、教育家,小思不撰述言辭壯麗的人物傳記,只記他們的一事一物如何身體力行地用生命影響生命。這些片段比偉大的論論述更感人,也來得更真確親切,讓人以小見大。就如小思所說:「一陣春吹過,萬物便逢生機,又有誰能捉住一絲春風給人看,說:『這就是帶來生意的春風。』」

  現時,小思已退休了,記得在電視節目《情常在》中看到小思給中大學生上最後一課時,含着淚說:「我真係好鍾意教書。」不禁讓我想到,她的學生會否像她那樣,為他們的老師寫下一兩篇紀念文章。小思在這風雲多變的時代,在這文化氣息薄弱的環境,以身作薪,把中華文化之火傳到現在,誰來傳承?火應無盡時,火本無盡時,可是後繼是否有薪?

  捱過三年零八個月的日子,小思對日本人懷着恐懼與對戰爭的仇恨。然而,理性冷靜的小思卻仍能細心分析日本的社會形態,看到日本的優越之處,而不被仇恨與恐懼遮蔽了眼界。小思在京都求學時的生活,讓她能細味日本文化的底蘊,讓她更了解這個「既可愛又可怕」的民族。

  在「這樣日本」一輯,記載了日本人做事的認真,研究學問如是,戰爭侵略如是;探討日本的國民教育,關於日本沉沒的危機意識,還有對教育真義的疏理等,都見到日本的可愛與可敬之處。而日本對於靖國神社、軍國主義的態度,又不能不讓周遭的國家心驚膽顫,小思的筆下不只是記恨過去的歷史,更多是作為中國人的反思與自省,自強起來就是抵抗外敵的最佳方法。

  寫懷舊文字很易落入俗套,成了作者自言自語的夢囈。然而,小思透過一件件物件,來憶述起段段生活經歷與回憶,曾經過的讀者當然感同身受,趕不上經歷的也不覺得沉悶,讓我們了解到香港曾經歷過這樣的一段日子。最末篇的〈舊衣冠〉記了2007年《帝女花》重演的錦衣,為全書作了畫龍點睛的總結,既說到師徒衣缽相傳重現錦衣光彩,亦透過舊衣冠寄附懷舊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