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年9月13日星期五

誰讓母雞停下了腳步?

倏忽之間,是你們讓我懂得了母雞的無奈。

拼命地張開羽毛凋零的翅膀,雙腿再疲憊也不敢慢下來,勉強擋住了老鷹的去路。身後的小雞越發長大,數目漸多,然仍心力不知疲。無飽期的黄口長成了啄食母雞的硬喙,索食的孜孜聲漸成了指罵。

在那一刻,讓母雞停下腳步的,不是老鷹的利爪,而是身後的硬喙,那原是她「須臾千來往」餵飼的黄口。

總忙着應對老鷹的母雞,沒察覺小雞早已不是小雞,牠們羽翼已豐、渴盼自由,牠們有能力為自己盤算。盤算,這是母雞不懂也無法教導小雞的。


母親只有緩緩退了下來,別再擋着路。讓小雞自由地奔跑,好讓牠們長得更強更壯。母雞沒有悲哀,只是有點失落,畢竟樑上燕早已是前車之鑑:

樑上有雙燕,翩翩雄與雌。泥銜兩椽間,一巢生四兒。
四兒日夜長,索食聲孜孜。青蟲不易捕,黃口無飽期。
嘴爪雖欲弊,心力不知疲。須臾十來往,猶恐巢中飢。
辛勤三十日,母瘦雛漸肥。喃喃教言語,一一刷毛衣。
一旦羽翼成,引上庭樹枝。舉翅不回顧,隨風四散飛。
雌雄空中鳴,聲盡呼不歸。卻入空巢裡,啁啾終夜悲。
燕燕爾勿悲,爾當反自思。思爾為雛日,高飛背母時。
當時父母念,今日爾應知。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﹣﹣白居易《燕詩》
總不能期許每隻在你背後長成的小雞,都能成為母雞,與你並肩擋着老鷹的去路。總不能期許每個碰上的人都是你的戰友。

從今起,小雞的課題是學會支撑自己,母雞的課題是學會放開別人。

2012年4月15日星期日

難為愛情定分界

我們不一定擅於談戀愛,卻擅於談論別人的戀愛。愛情總是那麼一回事,談起別人的時頭頭是道,說到自己的時便一問三不知。

我們討厭白流蘇心有城府的愛情盤算。我們心裡暗自盼着嫁入豪門的女星人老珠黃,他朝被富豪攆出家門的花邊。我們看不起那些把愛情當成長期飯票、把婚姻當成長期賣淫的人。我們欽羡偶像劇中,男主角推掉「白富美」、女主角棄了「高帥富」,堅毅地擁在一起的情節。我們恨西宮、罵狐狸精、批判小三。

然而,我們又會在相識初期替自己隱惡揚善,我們又深信「貧賤夫妻百事哀」的訓言,我們又總會婚姻時計算到將來生活,我們又會嘲笑三十九歲的女生還在等白馬王子,我們又享受背着伴侶與其他人曖昧。

別人的愛情中有很多不該,自己的愛情中卻有很多身不由己。

大抵除了為名利而充場面的「人生導師」外,沒有多少人敢稱自己是愛情專家。十年換廿個情人的愛情小說家,還是與老伴相執六十年的老婆婆懂得更多?我們卻誤把失戀專家當成愛情專家,日復日地拜讀她們的敗陣總結與療傷心法。寫作總是屬於失落的人,只有身心俱裂的人才寫得出沁人心脾的句子。

2012年4月9日星期一

為甚麼要寫?


每每遇上初相識的人得知我從事文字工作時,便會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,然後是隱含「能人所能不」的贊嘆,接着一般社交場合由職業工作切入的話題戛然而止,因為所有關於待遇福利、前景發展等問題均會變得無以開展。不要以為跟編輯談書就是最好的話題,正如我不會跟名設計師談時裝一樣,社交話題總要旗鼓相當才能恰如其份地演進下去。


不像電影般摻雜着流行與娛樂,寫作成了一件絕對的孤身作業,不在某程度上自我封閉不能成其事。於是人們腦海中的文字工作者都夾着一種Bohemian與Hippie的氣味,他們的工作就是坐在面朝陽光的大窗前,或是坐在優雅的咖啡店內,邊呷着Cappuccino邊流麗輕快地敲着鍵盤。如果寫作真是閉門造車,那麼他們只感知到開門後車駛出來的光亮。人們難以想像有不喝咖啡的作家,一如難以想像很多作家連一張像樣的書桌也沒有。


既然待遇不好、前路茫茫,活得又不夠優雅自由,哪為甚麼要寫?這便是如果社交場合相識的朋友能有進一步交談的話,通常都會問到的問題。有過不少採訪經驗,故交談時不免慣性猜想問題要點,然後盡量給與一個得體而又能啟引下文的回答。可是第一次聽到別人問我時,卻呆住了,搜索良久後只回了一句:「也不為甚麼。」大概這是提問者最感沒趣的一個回答。